漫山红枣红
任治雄
陕北历来盛产红枣。我的家乡在神木南部的窟野河畔,打从我记事起,红枣便是我们各家各户经济收入的主要来源。尤其像供小孩上学、置办家电、购买白面大米挂面等稀缺的生活用品,大多依靠变卖红枣来实现。
“七月十五见花红”,说的是在阴历七月十五间,红枣就逐渐开始泛红。最开始变红的当属靠阳面山坡上的红枣树,由于光线充足,雨水充沛,这部分红枣通常会熟的更早一些。而这些地方,又通常是我们小孩子们放学后必去的地方,主要原因是可以提前吃到带红圈的红枣。
等到国庆节前后,满山的红枣树就陆续开始成熟了。过完国庆节,用不了多久,房前屋后就会漫山遍野被红彤彤的红枣“占领”,就连上厕所、喂猪、圈羊,都能顺手摘颗硕大的红枣塞到嘴里吃。
正儿八经开始打枣要等到秋收快要结束的时候。打枣基本上会集中在两个星期的时间里进行,因为一旦开始,打下来的红枣就要尽快卖掉,等的越久,枣就会脱水越多,进而影响重量和售价。
每到这个季节,枣商就会闻讯赶来,进村收枣。所以,那个时候红枣是不愁卖的,只需要认真考察,看哪家枣商价格更高点,卖的钱能半岛星空体育·(中国)官方网站点。
这几天,村里可是最热闹的时候。天刚蒙蒙亮,父母亲就简单吃点东西出门了。父亲推着架子车走在前面,母亲左右胳膊挂着“廓捞(kuolao)”(一种用红柳条编制的工具)跟在后头,一边谈论红枣的收成,一边兴致冲冲地朝着枣树地走去。
在我的印象里,我们村每家每户的枣树并没有集中在一起,而是由村委会按照枣树的大小、接枣的多少、枣树的长势等分成了几类,分别分布在不同的地方。至今,我仍记得母亲常说,自留树、一类树、二类树……当然,除了以上村集体分配的枣树外,我家还有很多自己家栽种的树。
来到枣树前,父亲母亲总是分工明确,父亲负责上树打枣,母亲则负责在地上捡枣。一个打枣,一个捡枣,配合默契,其乐融融。上树打枣不仅是个体力活,还是个技术活。这个时候,父亲总是讲究一番“策略”,每次他并不急着上树,而是先在树底下走走看看,观察片刻后才开始行动。
先打哪棵树?爬上哪棵树能兼顾到周边的其他树,能一举多得,这其中还是很有学问的。我曾经也尝试着爬上树学着父亲的样子打过几次,但没到两个回合,就两腿打颤,胳膊酸痛,连打枣棍都扶不起来。每到这个时候,母亲总是笑着说:“快下来吧,你还是嫩了点,别摔着了。”
捡枣需要的是耐心和毅力,等到父亲打完一两棵枣树后,母亲就开始捡枣了。她先是蹲着捡,这样移动起来快,捡的也快,但过不了多久,就开始腿脚酸麻,只能跪着捡,跪的久了会腰酸背痛,再后来就只能坐在地上捡。每捡满一廓捞,父亲都会抽空主动上前帮母亲装进编织袋。
就这样,一廓捞一廓捞,装满了一袋又一袋,不到半天时间,枣树底下便立起来很多袋红枣。听父亲说,要是遇到收成好的时候,一天至少能装二三十袋。虽然非常辛苦,但父亲母亲都是很开心的,因为这意味着我们一大家人来年的生活开销就有着落了。
打枣的季节很热闹,也很让人期待,但干这些活,小孩子们往往是靠不住的。等到我和哥哥姐姐一觉醒来,才发现父亲母亲早已出发打枣了。直到太阳升起,气温渐渐暖和起来,我们一群孩子才吃饱喝足跑去地里找大人。没等捡一会,就纷纷借着回家写作业跑去玩了。
直到晚上,天色暗下来,父亲母亲才会拉着满满一架子车红枣回到家。简单地吃点东西后就又开始接下来一道工序——继续捡枣。与白天捡枣不同的是,父亲要把架子车上的红枣一袋子一袋子抱起,逐个倾倒在“脚底”(农村窑洞里除过火炕,人行走的地方)。一来是为红枣通风,二来是他们要在吃过晚饭后,在白织灯下把白天捡回来的红枣再筛选一遍,按照个头大小和软化程度,分成几类,便于第二天在枣商那里卖个好价钱。二次筛选也很耗时,在我记忆里,父亲母亲每天捡到很晚很晚才睡觉。
最激动人心的时刻,还数卖枣的时候。前一天打回来的红枣,很快就要在枣商那里变成实实在在的人民币了。父亲一大早就约好枣商,待枣商看过“货”后,就会进一步商量价钱,这个时候,母亲通常是不放心的,总是悄悄地跟在父亲后头询问长短,生怕卖便宜了。
价格约定后,就是过称,随后就是一手交钱,一手交货了,父亲一边快速计算着总价,一边快速接过枣商递过来的百元大钞,还没等焐热就顺手递给了母亲。这一刻,一年的收成总算被父亲母亲又攥在了手里。
最繁忙的打枣季过后,就轮到我们小孩子“登场了”。天天盼着放学,一到家,书包一扔,拿起编织袋就拼命朝着枣林跑。我们要去干一件大事——“搜零枣”。只有搜零到的枣,父母才会帮我们变卖掉,把钱交给我们自由支配。其他的钱爸妈都会完完整整地保存起来,支撑家庭用。
“搜零枣”就是在打过枣的地方,地毯式地搜寻一遍,运气好的话会捡到不少。二哥比我大三岁,他不仅跑的快,而且找枣林也找的准。每次我都是跟在他后面拼命追,嘴里不停地喊着:“等等我,等等我。”二哥胆子大,即使遇到特别高的树,他也会毫不畏惧地爬上去,使劲摇晃。这个时候,我就躲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等着那些“漏网”的红枣一颗颗被二哥摇下来。
我们的村庄并不大,等到“搜零枣”过后,整个村庄的枣林都会像被部队走过一样,压的平平实实的,再无生机和活力。看着我们的“战利品”,母亲总是高兴地说:“不错不错,明天让你爸给你们卖了去。”
“搜零枣”还有一个好处,就是这些捡回来的枣会留一部分等到冬天吃。那个时候,枣可是农村招待客人的上等小吃,或哄小孩、或送人都是非常好的礼物。因为,之前打回来的好枣通常会被父亲一颗不剩的拉去卖了,就为多卖一点点钱。小时候我是一度不理解父亲的。
再后来,随着时代的不断变迁,红枣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,那样热热闹闹打枣的场景就越来越少了。直到现在,回到村里,只剩下了一棵棵孤零零的红枣树立在原地,任由一颗颗大红枣自然掉落,铺满了一片片荒草地,再也看不到那群熙熙攘攘“搜零枣”的孩童。漫山红枣红的美景便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。(任治雄)